金叶知秋,凉意转浓。9月22日下午,“道不远人”主题系列第六次讲座于中国美术学院设计艺术大学堂如期展开。本次活动非常有幸地邀请到南怀瑾先生生前的最后一任秘书马宏达先生作为演讲嘉宾,他随侍南怀瑾先生左右八年之久,以其耳濡目染的深切体会,与大家分享南怀瑾先生弘扬传统文化而身体力行的故事,以及自己内养与外用并重的诸多心得。
本场讲座由中国美术学院美丽中国研究院主办,中国美术学院风景建筑设计研究总院承办,上海敦众文化发展有限公司协办。参与本次活动除了院主要领导和众多设计师外,特别邀请到南怀瑾先生曾孙女南系如老师的光临,还邀请了浙江省建设厅原副厅长胡理琛,杭州市园文局原局长施奠东,浙江省林业厅原副厅长王章明,浙江大学建筑系原系主任卜菁华等浙江省建设与设计行业的老前辈、老专家,以及原杭州都市快报董事长、总编辑杨星女士和包括高校、媒体、企业、公益组织等不同领域的社会精英莅临参与,同时也吸引了大量热衷传统文化的社会各界人士前来分享。整场讲座活动座无虚席,持续三个半小时而听众兴致不减、反响积极。讲座由人文景观研究院院长郑捷主持。
主讲人:马宏达先生
讲座现场
(以下讲座文字记录已经作者审定补充)
讲座记录
上半场
大家好!不敢当,我不是老师,我只是因缘巧合在南老师那里做过几年事而已,算个见证者吧,并不代表我自己有什么程度,我只是个很普通的人而已。
本来郑老师说是给他设计院的同仁们讲讲南老师的故事,所以我就糊里糊涂地答应了。为什么答应?因为我参观过郑老师他们设计的三台梦迹、法云古村等等,对他们的作品很欣赏。我觉得,杭州这个城市给中国人民或世界人民留下最深的印象,或者说它的吸引力,可能很多的在于他自古留下来的这些古典景观园林,他的那种感染力,潜移默化的美学的摄受力,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熏陶化育着每一代人,也激发着后人很多新的想法。所以我是非常希望美院的同仁们,将来在美学的设计上,不管是在园林还是建筑或者其他方面,为美丽中国的建设发光发热。美学的摄受力和宗教、文学、哲学是相通的,诗画音乐和建筑园林美学也是相通的,那个感染力是无声的,处在美的环境里,人无形中会文明起来,所以非常重要。所以郑老师跟我说了多次,我就答应了,但没想到是今天这么大一个场面,如果知道,我就不敢来了。
说到建筑与环境景观设计,南老师在十几年前与我们闲谈中,曾提出过一个理念,叫做“城镇乡村化,乡村城镇化”。什么意思呢?就是城镇要有乡村的生态环保环境,有一定比例的美丽的自然环境,有人文美与自然融洽的景观设计;而乡村呢,既要有美丽而环保的自然环境,也要有城镇的便利。城镇与乡村优势互补,取长补短。我想南老师这个提法,应成为中国未来城镇化建设与乡村振兴的题中应有之义。贵院的师生们,未来为美丽中国贡献力量的空间非常大。这是补充的一段话,也是南老师的故事。
书入内地
南老师的故事很多,时间有限,我截取一段,先从80年代末他的书开始进入内地讲起,我们受他的影响是从他的书开始的。
80年代有两个文化现象,比较说明问题。
其一,是那个时候曾经流行过的一首诗《九月》:
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 野花一片
远在远方的风 比远方更远
我的琴声呜咽 泪水全无
一个叫木头 一个叫马尾
我的琴声呜咽 泪水全无
远方只有在死亡中 凝聚野花一片
明月如镜高悬草原 映照千年岁月
我的琴声呜咽 泪水全无
只身打马过草原
这首诗的作者海子,是我们政法大学的校友,他当年写这首诗出于什么思考和情感,后人也不得而知。我借用这首诗,描述一下那个时代,或者说那时中国人的精神世界,有这样的一个感受境界。所谓“众神死亡的草原上”,众神可以代表我们历史文化中的那些星座、座标,那些往圣前贤,在我们经历了清末战败以来的文化自卑与自戕,往圣前贤被打倒,等于众神死亡一样,这些指引着方向的星斗座标们隐没了,人心失去指引了,茫茫然,精神世界空虚悲凉荒芜的,野蛮生长。“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心里有很多的诉求,很多的问号,但是没有答案,不知道答案在哪里,遥不可及,还是茫然,悲凉,孤独。后面都是情感的表达,琴声呜咽,泪水全无……
这首诗颇能反映百余年来我们文化的困境,过去被否定,不能向过去汲取力量,大家变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心中是空虚的,荒凉的,撕裂的,悲哀的,是非善恶价值观没有共识,不知道往哪里走,何去何从,无尽的茫然,只是面对着生存的压力和生活的诉求,临时地应对生活与工作,所以只有向钱看、向洋看了。执政阶层也很难,他们面对的是这样的文化困境,无形中增加了很多困惑、压力和挑战。
第二个文化现象,是1988年的一个电视片《河殇》,在中央电视台播放,它代表了经过清末以来的文化之变,很多人心里有一个倾向,就是对自己历史文化的否定,这个自我否定到了极端,自卑得很,觉得祖先愚昧落后,百事不如人,什么都不如人,然后完全膜拜蓝色文明。这样的一个文化现象。
这是80年代的两个文化现象,举这两个例子,反映那个时代的文化背景。
一个国家的文化处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卑、空虚、荒芜、不知所由、不知所措,思想与行为的依据没有共识,又完全崇拜向往他国,干部、知识分子、国民的头脑,无形中就牵在他国手里了,这是非常危险的,文化的危机,必然带来政治的危机,乃至全面的危机。
在这个阶段,南老师的书就进来了。第一本书好像未经正式授权,团结出版社(隶属于民革中央)出版了《静坐修道与长生不老》,后记是1989年4月写的,9月份出版。后来三环出版社(海南出版社的前身)的总编辑去香港看南老师,得到授权出了《静坐修道与长生不老》,1990年2月份出的。《论语别裁》是1990年复旦大学出版的,听说复旦出这个书的时候,开始还担心卖不出去,希望作者包销多少册,结果很快一发不可收拾,听说后来复旦出版社销售额的一半是南老师的书贡献的。
总之,二十世纪九〇年代,多家出版社陆续出了一系列南老师的书,形成现象级的南怀瑾著作热,不仅是畅销书,还是长销书,经久不衰的畅销。书贩子一看赚钱,于是做盗版书,全国到处都是。
客观上,南老师的书,对冲了、化解了那个时代严重的文化危机与连带的政治危机,并持续影响至今。
南老师在美国的时候,他的书已经通过中央最高层领导的子女以及相关人士,进入内地了。所以最高层是内地最早的读者。后来内地出版南老师的书,最高层有话,是放行的。
南老师也不喜欢宣传,从来不做广告,所以他的书完全是读者自动相互推荐甚至赠送,这样传开的。
他的书开始进来内地,是这样的历史背景和过程。
《原本大学微言》的由来
到1998年的时候,出了《原本大学微言》,这本书我讲一下由来。
南老师在1988年初,从美国回到香港没几天,贾亦斌先生就登门拜访,他当时是民革中央副主席,他和南老师是中央军校的老同事。贾亦斌是带着中央的任务来的,为了两岸之间的沟通。我们这几年搜集整理南老师的史料时,在他给家乡友人的书信中发现,南老师在台湾的时候,邓颖超已经派人联系过他。
贾亦斌先生去找南老师,为了两岸之间的事,最开始南老师也不答应。后来贾先生又去了几次,最后才答应。后来两岸代表在香港南老师那里会谈。期间,南老师曾提出上中下三策,不仅涉及国家统一,还涉及两岸合作建立经济特区,东南亚(包括南海)太平洋海权等战略远见。南老师还提出“和平共存,协商统一”八字方针,提议两岸代表签字备案,对岸代表准备签了,内地代表犹豫没敢签。当时如果签了,就是九一共识,不是九二共识了,而且是签字的书面文件,不是口头表述。后来南老师提议由汪道涵、许鸣真出面,提高商谈人员规格。于是,促进了海协会的成立,对岸相应成立了海基会,有了后来的汪辜会谈与九二共识,奠定了三十年的两岸和平发展基础。九二共识之前,南老师已退出协调了,但他在前面打的基础,功不可没。中间很多艰难曲折,很不容易的,现在还没到解密期。
后来江主席通过汪道涵先生邀请南老师到北京去,一是谈两岸的事,二是请他在北京讲学。南老师没有答应,汪老又进一步协调,后来南老师以探望病中的许鸣真为由到上海,与汪老谈了关于台湾的问题,录音由汪老转给江主席和中央。对于讲学的邀请,南老师答应写本书作为回应,也就是1998年出版的《原本大学微言》,他希望我们的领导层了解国家民族的历史文化。这本书是两岸同时出版的,台湾出繁体版,内地出简体版,由世界知识出版社出版,作为中国国际战略研究基金会的战略文化丛书的文化篇来出版的。出版前言,是中国国际战略研究会基金会的秘书长陈知涯写的。
这本书虽然讲的是《大学》,但包含了很多的历史文化内容。读了这本书,可以知道我们国家民族历史演变的文化基因,能帮你判断当下和未来中国处理国际关系的思想原则。
中国历来对国际关系的处理,其实是走和平主义的王道路线的,协和万邦,不侵略别人,不搞殖民主义,是世界上唯一奉行如此文明的一个国家,也是人类和平文明的真正希望。
当前中国对国际政治的思路还是和平主义协和万邦为主的,做必要的斗争乃至万全的准备是不得已,但还是力争和平。
而其他国家基本是走弱肉强食的路线,用瑞·达利欧的话说,“国际关系更多地取决于原始实力的动态机制”,换言之就是弱肉强食,导致没完没了的争霸、竞争、战争与威胁,这些争斗客观上推动了军备、科学技术、金融等工具乃至现代企业的发展。但只要弱肉强食的争霸动机不改,争霸工具的进步,除了带来一些好处,也会加速人类毁灭。而中国古人没有国际争霸与殖民的诉求,没有动力去积极发展相应的(包括科技等)工具,也没有各种推销甚至强加自己的价值观给他国。但是我们在长期领先世界的时代,为世界贡献了和平,那比贡献几大发明和其他技术不是更伟大吗?至于追求真理的冲动,其实人皆有之,探索途径与方式方法不同罢了。这一百年,人们讨论东西方科学技术先进与落后的归因,表面上在反思历史,实际多是困在成王败寇的潜意识中,把假设等同于真实。
不止三件大事
当时中央希望南老师帮忙做几件事,三件大事,那时候南老师还在香港。第一就是推动两岸统一大业,其实香港回归南老师也帮了忙的,都要未来才能解密。第二,希望他鼓励朋友学生投资内地,那个时候我们内地缺乏资本。第三,希望他弘扬中国文化。
刚才前面讲了80年代两个文化现象,反映了我们清末以来文化的变乱和荒芜,文化断层导致的精神痛苦、撕裂与盲从。这个时候南老师的书进来,读者普遍于各阶层各领域,填补了这个文化的空虚。当时在全国各地的新华书店都有他的书,像王府井、西单这种最大的书店里面都有他的书的专柜,是书店自己设的。在很偏远的地方,也都看得到他的书。1990年代,他的书逐渐遍布全国各地。20年前我到中央党校看朋友时,在校内书店里发现也有南老师的书在销售。
我在1994年就协助北师大出版社编辑处理南老师著作的读者来信,发现读者各行各业、各种学历年龄段的都有,普及率很大。这跟他的表达方式容易被接受有关系,更重要的是,书的内容我们太缺乏了。我们十几亿的人口,对自己的历史文化没有深入的认知,在外国人面前自卑,低人一等,跟文化失去自信是有因果关系的,很容易被人家牵着鼻子走。
大一统是中国文化得以连绵数千载的政治基础,而中国文化则是大一统的文化基础,二者相辅相成,已经形成历史的规律。历来不论谁主政,想长治久安,都需要回归这个历史规律。现在也正在回归这个历史规律,当然,面貌是新的了。
中国文化历来也是开放的,兼收并蓄的,不是封闭的。《易经》早有“自强不息”“厚德载物”“与时偕行”的古训。厚德载物,当然包括兼收并蓄海纳百川。
后来南老师不只是帮忙中央做了三件大事,他还做了更多。金温铁路是他自己主动要做的。中央当时其实希望他不要做这条铁路,因为该铁路从民国以来想修七次都不成功,地质条件太复杂,非常艰难,事务必定繁剧,怕他那么大年纪,牵扯太多的精力时间,吃不消,也影响了中央希望他帮忙的三件大事。但他说已经答应家乡了,一定要做下去。实际上,修金温铁路的过程,的确对南老师的精力时间与健康消耗很大。后来建设太湖大学堂那里的工程,也消耗他很大。
金温铁路很重要,因为它使我们东南半壁的交通大动脉活起来了。原来南老师还曾经想修完金温铁路,再继续修温州到福州的铁路,全面活化祖国东南半壁的交通大动脉。而且金温铁路是第一个利用外资和股份制推进国内基础设施建设的,开了先河,推动了国家基础设施建设。它的相对建设难度超过京九铁路,因为大部分路段要打隧道、架桥梁,在当年的工程能力和资金条件下,难度可想而知。
南老师在美国的时候,他就鼓励朋友、学生投资祖国内地,他说你们投资内地是好时机,但绝不可抱着一本万利的心态,驱耕夫之牛,夺饥人之食。等于你把农民的耕牛都给夺走了,把饥饿者的粮食都夺走了,他本来就穷,你还要榨干他,这种思想是不可以的。而应该要有四个理念:共产主义的理想,社会主义的福利,资本主义的管理,中华文化的精神。这样你就不会走错路。
国防科技方面,南老师也帮了不少忙。哈工大前副校长强文义先生在怀念南老师的文章中,有一段话。“在90年代初,在我国科技奖励制度尚未完善的情况下,南先生创导的光华科技基金会,把奖励目标首先集中在为国防建设做出杰出贡献的科技工作者身上,是具有深远意义和远见卓识的。国家要富强首先要国防强。光华科技基金会的设立,极大地激发了国防科技战线科技工作者的积极性和创造性。连续多年奖励的一大批先进个人,后来很多都成为国防科技事业发展的领军人才,为我国国防科技事业的发展做出了杰出贡献。”(强文义《深切怀念南怀瑾先生》)
北京大学校长吴树青先生,当年去香港看南老师的时候,南老师跟他提出来,北大可以成立一个中国传统文化研究中心,他来资助。吴校长回来就跟罗豪才副校长交代这个事儿,罗豪才就请老专家们一起研究,后来就成立了这个机构,再后来改名为北大国学院,开了风气之先。后来中国人民大学也筹办国学院,人民大学校长为此专门来请教南老师,当然南老师都支持他们。
其实南老师对“国学”这个词有不同意见,他在给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师生讲座时提到这个问题,他觉得各国都有自己的国学,用“国学”不如用“中国文化”更合适。后来国家要办中国国学中心,来问他意见,他觉得用“中国历史文化研究中心”命名或更合适。
南老师做理事长的光华教育基金会,当年也资助了几十所重点大学的师生。北京大学的光华管理学院,浙江大学的光华法学院,都是这个基金会资助成立的。
再比如,中国文化断层重整工程,也是南老师在香港时期发动的。所谓文化断层重整,南老师在香港时就说,成年人他不抱多大希望,因为受文化断层的影响,很可怜,都没有文化基础的,要从小孩子开始培养。从小孩开始,所谓儿童东西方经典诵读,中英算一起来,中文经典,英文经典,还有珠算心算,主要是利用孩子13岁以前的黄金记忆力时期,带他读诵这些经典,继而背诵下来,每天不要太久,20分钟左右就够了,不要占用太长时间,现代文化、生活与谋生技能也要学习。这些经典一般都有音韵美,读起来朗朗上口,小孩会兴奋,如果家长跟着一起读,就是很好的亲子教育。各地有识之士响应,受这个教育影响的,内地在十几年前统计就有大约800多万孩子了。
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响应南老师的号召,推出中华古诗文经典诵读工程。当时支持这个活动的前辈很多了,像饶宗颐先生、季羡林先生、汤一介先生、叶嘉莹先生、金庸先生、杨振宁先生、王元化先生等等,一大批老前辈都支持这个事情。后来也影响到了教育部编辑教材,内地电视台搞了很多诗词比赛等节目。
当然南老师说,他的目的不是培养多少个李白杜甫,而是培养学贯中西的大思想家、大政治家、大科学家,以及国民的东西方精华文化的基础。
叶嘉莹老师,今年以视频录播的方式,出席5月底的一个国际会议,她就特别强调:“像我的女儿出生在台湾,她小的时候,背什么呢,我就听到她回来背书,说是‘来来来,来上学,去去去,去游戏,见了老师问声早,见了同学问声好。’这个小朋友倒是懂,可是当她记忆力最好的时候背这些东西,对她终身没有用处。我小时候不经老师讲解,所背下来的古书,尤其是所谓四书,随时它会展现它的精微的道理。我随时在人生各种困惑、艰难之中,都会有这些古圣先贤的句子出现,领导我胜过一切的艰难。”
了解叶老师的人,就知道她这一生其实挺辛苦的,年轻的时候经历了很多的痛苦,当然她都坚持过来了。她的原始录像我看了,从开头就讲这个问题,结尾的时候又再次强调讲一遍,可见她的用心良苦。后来因为时间关系,会务组剪辑中只保留了她前面讲这个问题的部分,结尾再次强调讲的就没播放。她实际上特别强调这个问题。
从1980年代开始,到后来每一代的中央领导人,其实很多都读过南老师的书的。现在中央重视中国文化,与此自然是有关系的。本世纪初,澳门马万祺先生还给每位中央委员赠送了《南怀瑾全集》(香港经世学库出版,所谓全集是截至当时的)。
南老师的书在2000年以后又出版了很多,时间有限,我就不讲了。
太湖大学堂的由来
南老师发愿为接续文化断层而努力,真正的重点目标还是祖国大陆,因为大陆是华人最多的地方,台湾才两千多万人口,还不如上海多。香港是殖民地文化,头脑已被洗得差不多了,也不是他的对象。所以他在香港等待时机回内地。
其实他回来的第一愿望是杭州,就是现在杭州植物园里面有个景区叫灵峰探梅,在半山上的一个院子,是古代灵峰寺遗址,也是武林佛学院旧址。1940年代,巨赞法师在那里创办武林佛学院。武林是杭州的古名,其实就是杭州佛学院。当时南老师在杭州时,曾到那里住过,巨赞法师请他讲过课。然后,巨赞法师还请他帮忙救了一命,说国民党特务要杀他,因为他跟共产党有联系。南老师就问他,你是为了什么?巨赞法师说,想等新中国成立以后,为佛教保留一个种子,继续弘扬佛法。南老师说我帮你,就坐火车到南京要了免死文件,救了他一命。后来,巨赞法师是唯一上天安门城楼出席开国大典的僧人。
南老师喜欢灵峰那里的环境,当年回内地第一目标,是想到那里住下来讲学。当年不知道浙江为什么没给他这个地方。他的藏书也曾经是想放在杭州的。后来因缘不凑,就派人辗转寻觅其他地方。后来杨麟(杨管北儿子)说,太湖比西湖大多了,我下次去太湖边找找。南老师年纪大了,不想再拖时间了,后来就去太湖边定了地方。如果开始浙江给了他这里,他就在这里了,就没有太湖大学堂了。
这个太湖大学堂是我帮南老师注册的。当时我和南老师建议说,应该注册一个合法讲学的机构,保护您讲学,不然将来有人捣乱,说您非法聚众讲学,就很被动。南老师说,我这个人他们看不懂的,害怕的,不会给注册的,就以公司内部名义讲学算了吧。
顺带说明一下,因为当时太湖边那块土地性质是农业综合用地,所以2001年注册了东西精华农科(苏州)有限公司租用该地块(租期50年),南老师是董事长法人代表,实际还是为了南老师讲学用的,所以如果诸位将来看到“东西精华农科(苏州)有限公司净名学舍”的字样,就是这么来的,以公司内部名义讲学用的。
我还是坚持,和南老师争了一会儿,后来他说,好吧好吧,你去试试看吧。
后来我还是想办法把它注册下来了。注册名称是:吴江太湖大学堂教育培训中心,平时简称“太湖大学堂”,是面向成年人的非学历教育机构,不是外界误以为的小学。小学是南老师后来另外注册的吴江太湖国际实验学校。所以注册太湖大学堂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南老师合法讲学,这个机构的由来和存在的价值即在于此。南老师走了,这个机构的历史使命也就完成了,结束了。太湖大学堂这块牌子,依法应由南老师的子女处理。
在2004年到2012年之间,南老师讲了很多课,仅公开课就50多次,涉及的主题多种多样,外面的人可以报名来听。平时每天也没闲着,内部都有课。每天也都有客人来访,各界精英,方方面面,海内海外,各阶层的。所以南老师那里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舞台,各种人物走马灯一样,而且左中右派都有,学者也不少,我们很开眼界。可是,绝大部分求见者,都被婉拒了,因为南老师没有那么多时间啊。充当坏人角色的是我,没有办法。当然我都要问南老师的意见,不会擅自做主。因为我原来在政府里给省级领导做秘书时,早就养成了习惯,见谁不见谁都要问领导,如果擅自做主,将来人家两个见面了,知道你从中作梗,不是自找麻烦吗,很简单的道理。所以用不着动心思,我就问南老师,某人想求见,见不见?您如果有理由告诉我,没有理由我去想办法。所以大部分是被我给回掉的,很抱歉。希望大家理解南老师,一是他实在没有那么多时间,他已经很辛苦了。二是他不见,肯定有他的理由,因缘时节还不到。
2012年秋天,南老师走了,太湖大学堂的使命就结束了,等于是“黄鹤一去不复返,此地空余黄鹤楼”。端午节,南老师和我们同学聊天时,忽然问今年中秋节时你在哪里?同学被问愣住了。在南老师走之前几个月,苏州市人大主任当时去看他,也是老朋友了,谈话中,南老师自言自语就念一些诗出来,而且有的句子还加重语气,令人印象深刻,感觉非同寻常。还有几句诗,是去世前几个月,在办公室里,他自言自语念诗,意味深长的感觉。这些画面印象深刻,当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走了之后,回头想想,都是预言。
我先岔过来另一首诗,在太湖大学堂主楼——南老师居住和办公的那幢楼——主楼一楼大门进去正中间摆一个大屏风,这首诗在这个屏风上。当年南老师让我去选购一个合适的大屏风放在那里,我在苏州蠡口家具城找到一个尺寸正好的屏风,红酸枝的骨架,上面镶嵌一块大理石,上有天然的一幅画,画上空白处,刻了李白晚年的四句诗:“众鸟高飞尽,孤云去住闲。相看两不厌,惟有敬亭山。”这首诗有别的版本,屏风上刻的我记得是这样。这个屏风尺寸最合适,其他没找到合适的。当时我还没有买回来,我给南老师汇报,我说别的都合适,这个屏风中间部分镂空的,人站在外面看不到屏风后面坐的人,坐在里面的人可以看到屏风外面来的人,这个设计很妙。我说唯一不好的,是这块大理石上面刻的四句诗,“众鸟高飞尽”,我说这个不是散了的味道吗?后来南老师说,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你把它买回来就对了。我说您既然这么说,我就买回来,于是就买回来摆在那里。所以南老师走了之后,真的就是这样,“众鸟高飞尽”,大家都散去了。“孤云去住闲”,他老人家像闲云一样自由了。“相看两不厌,惟有敬亭山。”他走后,大学堂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南老师晚年说“教育无用论”,是有感而发。
现在回到另外几首诗。一个是南老师在办公室里念的,在临终前的几个月,听他自言自语念了好几遍,这是马一浮先生的诗,马先生是绍兴人,“前村笳鼓赛江神,峒舞蛮歌爨演新”,社戏场面很热闹,后面呢,“一树斜阳鸦雀散,上场都是拆台人”,到了晚上,这里的戏也散了,大家都散了,上场都是拆台人。
再一首诗,苏轼的,他是临终前几个月,念给来访的苏州人大主任的,“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他念到“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这两句时,特别加重语气,就是老和尚去世了,变成一个塔了,这是个比方和象征了,表示去世了。“坏壁无由见旧题”,过去题的那些诗句不见了,墙壁也坏掉了,表示他过去在那里的种种遗存会破坏掉了。“往日崎岖还记否”,他这一辈子很辛苦,他跟我说,他几十年经历战乱,在各种夹缝里,政治斗争、人事斗争、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的夹缝里,勉勉强强做了这么一点事。我说您勉勉强强做了这么一点事,我们九牛二虎也做不到一件啊。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一辈子非常辛苦,经历那么多坎坷。所以后来他走了,有记者不知道从哪儿找到我的电话,想采访我,我说不要采访了。我说南老师走了,说实话作为我来讲,我是为他高兴的,他终于可以放下这个重担,可以自由自在了,我跟他在一起,知道那个辛苦。
再一首是陆游的诗,也是南老师最后阶段在办公室里念的,“斜阳古柳赵家庄,负鼓盲翁正作场。身后是非谁管得,满村听说蔡中郎”。蔡中郎是谁?蔡邕,蔡文姬的父亲。蔡邕去世之后,关于他的传说,民间各种各样的版本非常多,各种瞎扯。这首诗的意思就是说,不管是谁,去世以后,别人怎么说是非,你都管不了,也不管了。乃至每个人活着的时候,别人讲你讲得很离谱,也是常有的。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这也是他那次给苏州人大主任念的诗,诗是黄庭坚的。今年刚好他去世十年了,“桃李春风一杯酒”,象征他活着的时候春风化雨,一辈子从事文化教育事业,桃李满天下。去世以后,“江湖夜雨十年灯”,风风雨雨,同时大家也很怀念他。
当时我也奇怪为什么他念这几首诗,反正记录下来。他走了之后,慢慢回想起来,颇有预言的味道。
南老师的平凡与不凡
这次我答应来了之后,我问郑老师,我说你问问他们感兴趣什么?他说他们给我提了好几个问题,其中一个是南老师的平凡与不平凡的问题。
这“平凡”两个字,是他最后在医院中写的,但这个事跟外面传的版本是不一样的,这个并不是他临终的一个交代或嘱咐。这是什么?因为他非常瘦,在医院的时候坐在那里不舒服,我们找软垫子,没合适的。后来我就跟中山医院的护士长说,我说有没有什么软垫子,麻烦帮忙找一个。后来她就去楼上找,是给中央领导用的硅胶的软垫子,拿下来给南老师坐,老师觉得也不好用,就不用了。我跟他报告这个硅胶垫子的来历,他就写了“平凡”两个字,是这样的,所以不是外面流传的版本,但也是他在临终前处理事的态度。
他平常的确也多次强调,最高深的就是最平凡的。比如《金刚经说什么》里的:“在我们平常的观念里,总认为佛走起路来一定是离地三寸,脚踩莲花,腾空而去。这本经记载的佛,却同我们一样,照样要吃饭,照样要化缘,照样光着脚走路,脚底心照样踩到泥巴。所以回来还是一样要洗脚,还是要吃饭,还是要打坐,就是那么平常。平常就是道,最平凡的时候是最高的,真正的真理是在最平凡之间。真正仙佛的境界,是在最平常的事物上。所以真正的人道完成,也就是出世、圣人之道的完成。希望青年同学千万记住《金刚经》开头佛的这个榜样,这个精神。
佛同其他宗教解释的教主是不同的,佛没有权威性,非常平凡,很平实,只说你的成就是你自己的努力。
……你千万注意!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无上菩提是非常平实的;古德告诉我们,道在平常日用间。真正的道,真正的真理,绝对是平常的,最高明的东西就是最平凡的,真正的平凡,才是最高明的。做人也是这样,最高明的人,也最平凡,平凡到极点的人就是最高明的人。老子也说过‘大智若愚’,智慧到了极点时是非常平实的。
人常常自命不凡,但那是自命啊!是自己认为自己不凡而已。要真正到达最平凡处,你才会体会到最高的。”
朴树有一首歌叫《平凡之路》,你们可能都听过,朴树就是看了《金刚经说什么》里边南老师讲佛陀与佛法的平凡之处,受到启发,创作了这首歌。
还有外面流传的“佛为心,道为骨,儒为表,大度看世界。技在手,能在身,思在脑,从容过生活。”“三千年读史,不外功名利禄;九万里悟道,终归诗酒田园。”我们查了,没发现南老师的讲话或书里有这个话,这个恐怕不是他的作品,也不像他的风格。当然大家如果喜欢这个句子,那是喜欢一个文学作品,大家没有错。
我在南老师身边看他,他本身很自然的,不是刻意的要追求一个平凡,自然的和光同尘。“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也是他常提倡的,这是孔子教导学生的,就是说不要认为自己主观想象的、自己的思想就绝对正确;不要认为事情一定要如此,不能变通,因为事情都是在变化,很多条件不决定于你;不要固执己见;不要把自己放在中心。这是孔子教育学生的,南老师也是这么做的。比如处理事,我们提出不同的观点,他认为有道理就会采纳。学术上也是如此,他鼓励大家举一反三,灵活做学问,他不希望自己基于当时因缘讲的内容,变成别人的局限。譬如有一次我向老师报告,孔子讲的报怨以直,可能是着眼于维护全社会的正义和秩序,和因果报应、法律哲学的理念一样,并不比老子讲的报怨以德境界低。他听了很认可。这就是南老师伟大的地方之一,他鼓励后辈们独立思考,自觉自立自强,而不是唯唯诺诺。所以你想了解南老师,最好看《论语别裁》,他讲《论语别裁》孔子的风范,其实就是他自己平时的风格,另外他还兼具菩萨心肠、侠义精神等等。
他不会故弄玄虚,平常平凡与高明在他这里是混同的,可是他的气度气象气质气息,的确是不凡的,是自然透出来的,每个见到他的人都有感受。他常住的房间有明显的道气,气息清净庄严,完全不同于俗人气息,不是风水问题,而是定慧修养熏陶了环境。他去世前,把自己在上海时用的古床送给了某个学生。他去世后,有一次我到那位同学的地方,一进某个房间,我就说奇怪,这里怎么有南老师的气息?然后就看到了南老师在上海时用的古床在那里。从南老师离开上海算起,七八年过去了,家具上渗透的他的道气,还没散尽。
2005年在上海一次公开课,胡德平部长也来听,觉得很惊讶,这个年纪的老人还能出来这样讲课,头脑还这么清楚,走路还那么轻盈,他说这是他没有见过的。
南老师一辈子从事文化教育事业,这是他给珠海一个学校,也是他的学生办的学校题的字,这个学校在珠海办得很成功。“教育的目的是为后世造就利国利民之人才,学问之理念是为群生启发自觉觉他之慧知”,南老师他数十年来其实都在做这样的事情,这是他一生的主线。所以你说平凡,他也是平凡,每天都在做这样的同样的事情,面对不同的人,应机设教,随机利他,而且没有节假日。
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是24小时手机开机的。原来在上海那两年,我住在南老师对门,客人散得常常很晚,常常会到十点半十一点。客人走了之后,南老师还要跟我们说说话,基本上我们都是后半夜才睡觉。南老师接着会打坐休息一下,然后他会看书或者是回信,早晨他才休息,睡一上午,中午起来打坐,喝口茶,吃一点点东西。(但是普通人不要跟着学熬夜,早睡早起更健康。)他吃的很少,因为他做功夫,吃多了是障碍,吃多了之后气脉会堵住。不过这个做功夫,可不是随便学的。那时候夜里有什么事儿,他就写字条,走几步过来塞到房门下面,我早晨起来看了字条就照办。如果怕交代不清楚,就把我叫起来吩咐。2006年到大学堂常住后,因为分几栋楼,我就驻守在住宿楼了,等于说负责那一栋楼的秩序了,手机也是不关机的,老师有事找我方便。
他就是这样一年365天在做事,每天休息就上午那一段时间,其他时间大都在忙。八九十岁的人,每天这样忙,一天当做两三天在用,普通人哪里受得了,固然是他的定慧功力与愿力体现,但也是很消耗身体健康的。
平凡对治偶像化
再有一个道理,就是说所谓平凡,也对治古今中外的一个通病,就是偶像化。自古以来,不管中国人外国人,都喜欢把崇拜的人偶像化,宗教家、思想家、政治家等等,很多都被偶像化。加上“为贤者隐”,也助推了这个问题。偶像化与完美化、宗教化、高推圣境分不开的,认为这个教主、偶像多么完美,一点瑕疵缺点错误都没有,有多么伟大的神奇力量。完美化、神奇化,是人们自己想象出来的,寄托了自己的幻想与诉求。然后就把教主、偶像的言论当做教条,最后变成僵化,作茧自缚,这是偶像化必然导致的连锁心理。派生的心理,就是对贤者要求越来越高,用自己想象的高标准,求全责备于人,一点瑕疵就全体否定。如果释迦牟尼、孔子、老庄,活在信息网络时代,恐怕也要被八卦网暴的吧。
平凡化,避免偶像化,走出这些思维的陷阱,对过去所谓的圣贤、教主们、思想家们等等,也不要高推圣境。否则你永远被高推圣境的幻想困住自己,无法体会平凡平常中的道,永远无法真正悟道、入道。
所谓圣贤,犯的错误比普通人当然少很多,最重要的是,他们或为救济他人、或为社会、或为民族、或为国家、或为人类,做出了重要或很大的贡献,有的甚至牺牲了自己,所以人们自愿纪念、怀念、学习、效法他们,这是自然的反应。但是要避免偶像化教条化。
老子讲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金刚经讲所谓善法,即非善法,是名善法。任何经典、著作、思想、经验,都是基于彼时因缘而产生的,应该都要避免教条化,否则必然是画地为牢,作茧自缚,刻舟求剑,适得其反。应该汲取前人的精神,实事求是,活学活用,举一反三,才是对前人精神更好的发扬。
而且对人对己,都不要苛求完美,很多人对自己也很苛求完美的,自己很累,别人跟他相处也很辛苦。人都是有很多缺点的,我们自己想一想,每天我们做梦,梦里边的境界如何,你就知道自己的理性成分有多少了。人都做梦,梦里绝大部分都是无厘头的,非理性的,真正理性只是很表层的很少的一部分。白天也一样,白天你表面上不是做梦,其实心里边的杂七杂八的念头和做梦没有什么两样,真正理性清醒的时候是很少的。所以犯错误、失误或不恰当,才是人的常态,完全说对做对的时候并不多。
《史记》里有《仲尼弟子列传》,司马迁也是根据史料来写的。仲尼就是孔子,史记这篇记载孔子弟子们的列传讲,孔子自我检讨,他说“吾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孔子说自己犯了错误,宰予口才非常好,可是后来行为上出了问题,孔子发现自己看错了他。子羽长得丑,本来要跟在孔子身边好好学习,孔子有点看不上他,觉得他不能成才,可是他后来成才了,也有很多学生跟他学,孔子知道自己又看错了人,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这是举例说明,圣人也会犯错误。
《吕氏春秋》记载孔子困于陈蔡的那个时候,没饭吃。好不容易颜回他们弄来了米,煮米饭,孔子远远看到颜回抓了一把米饭就吃了。孔子就不言语不说,不一会儿,饭熟了,颜回就送饭给老师吃。孔子就说,我梦见已故的父亲,有饭先要祭祀献给先人,但是要用干净的饭,他觉得颜回偷吃了饭就不干净了,等于是委婉地批评颜回。颜回说不行,这个不能用来祭祀,因为前面煮饭时,有煤灰把饭给污染了,扔了也不好,所以我就把被煤灰污染的饭给吃了。孔子这才知道真相,所以孔子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乃至自己的思想也不能轻信,都会骗自己的。所以,要了解人信任人是多么不容易,他本来最喜欢颜回,最信任颜回,但是他也会怀疑,人心是这样的,这是《吕氏春秋》里面的孔子自我检讨的故事。(原文:“孔子穷乎陈蔡之间,藜羹不斟,七日不尝粒。昼寝,颜回索米,得而焚之,几熟。孔子望见颜回攫其甑中而食之。选间,食熟,谒孔子而进食,孔子佯装为不见之。孔子起曰:‘今者梦见先君,食洁而后馈。’颜回对曰:‘不可,向者煤炱入甑中,弃食不祥,回攫而饭之。’孔子叹曰:‘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所恃者心也,而心犹不足恃。弟子记之,知人固不易矣。’”)
清代有个颜元,很著名的一个学者,讲“恶人之心无过。常人之心知过,贤人之心改过,圣人之心寡过。”圣人不是没有过错,是寡过,过错比较少。“寡过故无过”,近似于无过,实际上还是有。“改过所以不二过”,贤人勤于改过,尽量不重复犯同样错误。“仅知过,故终有其过;常无过,故怙终而不改其过。”普通人仅仅知道错了,但是不改,所以终有其过,还是不断犯错。恶人之心无过,他认为自己没有错,所以他不会悔改的。还有句谚语叫做“圣人也有三分错”。
孔子活着的时候,不同意他的人并不少。几百年后,因为政治力量的推动,人们才越来越尊重孔子。释迦牟尼佛在印度,其他教派也不同意他的,甚至认为他误导了人。总之,不论真错假错,总有人认为你错。到了阿育王时代,用政治的力量,才给了佛陀广泛的尊重。佛教在印度八九百年前就消亡了,近几十年才重新抬头。佛陀自己团队内部,当时就有人持不同意见,闹分裂,甚至害他的。他走了之后,僧团不断分出很多派别,彼此见解有同有异,信徒们往往各执己见。其实世界上其他人物、教派、学派,乃至任何一个普通人,都是如此,这是人间常态。而且不仅物无贵贱,时势使然,人和思想学术也是如此。所以大家不要那么在乎名气、评价,自己心里有杆秤就可以了。
再讲个故事。徐复观在1943年已经是蒋介石侍从室少将机要秘书了,那时他去跟熊十力求教,熊十力推荐他读王夫之的《读通鉴论》,王夫之(王船山)很了不起,毛主席也受他影响不小的。徐复观就说这本书我看过。熊十力说你没读懂,你再好好看,后来他读完了又跟熊十力报告,说王夫之这里不对,那里不对,熊十力就骂他了,说你这个东西怎么能读得进书?徐复观当时是蒋介石侍从室的少将,熊十力才不管你是谁,他说任何书的内容都有好的有坏的,你为什么不先看它好的地方?你专去挑坏的,这样读书读了千部百部,你能受到什么益处?读书应该先吸收它的好处,再批评它的坏处,这样你才能消化它的营养,然后说王夫之的书这里多么好,那里多么好。徐复观多年以后回忆说,对他来说,这是起死回生的一骂。所以徐复观改变自己读书的态度、治学的态度,后来终于成为一代大家。
这也是我们应该学习的读书、看人、治学的态度。
这些都是从平凡与不平凡的话题说开去的。
南老师他平常做事,主要是按常理处事的,也是一种身教,但也会酌情权变,灵活的。但他不用神通处世,而是基于人人可修为的修养立身处世,这是身教,以身示范,从平凡中怎么努力,怎么为人处事。如果以神通处世,就变成神字号的了,更不知有多少人要找他了,而且妨碍教育人立足本分自觉自立自强。其实佛教真正最大的神通,是“教诫神通”,就是通过教育使人自觉自立自强,说白了就是教育家的作用。证阿罗汉果的标准是“漏尽通”,说白了就是解脱烦恼、随烦恼的能力,锤炼得很好了。普通人想象的神通,并不是佛陀真正提倡的修养目标。所谓五百罗汉,多数是没有神通的,禅定功夫也有高有低,但是解脱烦恼、随烦恼的功课是及格的,所以修行的根本标准还是烦恼、随烦恼的解脱。
南老师面对各种人物,不管是大人物还是普通人,他是一视同仁,随机利他的。他无形之中做了很多很多事,帮到很多很多人,也帮忙国家一些事情,有些现在还不能解密。这是他立足于平凡,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风范,也是身教。他也会累的,也要休息,也会调剂一下,不是高推圣境者幻想的神话故事——即便佛陀也会累,也要休息,也会病,也要吃药治疗的。正因如此,他于平凡中,那么勤奋努力,帮助了那么多人,做出那么多那么大贡献,就更为难能可贵的伟大。他完全可以万事不管,有何不可。可是他牺牲了自己,造福了天下。
南老师确实是有天赋,除了智慧,慈悲,记忆力也是超群的,当然也有记错的时候。现在科学研究讲,人的记忆必有差错,有很多的根据和理由。我问过他为何记忆力好,他说是勤奋练出来的。他确实勤奋,自律甚严,自强不息,每天在帮忙他人帮忙社会,每天也读书,也在求新知,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这五个词是《中庸》里面的,他都做到了,他是最勤奋的最努力的一个人。我们是望尘莫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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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校对:嘉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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