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大学堂禅堂的玉牛

南怀瑾先生2006年在太湖大学堂解读普明禅师的《牧牛图颂》，通过呼吸正念来解脱烦恼。

“未牧”

现在给你们讲这一条牛了，心地法门，禅宗的渐修。我们现在禅堂前面摆着一条牛，这条牛跟我们因缘很深。我们在美国买回来，经过美国到加拿大一圈回到这里，这个时间二十多年了，它也漂流在外，跟我回来了。

这个《牧牛图》，普明禅师的作品，《牧牛图》讲渐修法门。我们的心念就是一条牛，乱跑。这个图在明朝禅宗很有名的，当年是木版的画，日本人更捧这个《牧牛图》。一条黑牛，发疯一样到处跑，这个牧牛的小孩子拿着绳子在后面追。这代表什么呢？代表我们这个心、思想、情感就是这一条黑牛，到处乱跑。这个牧牛的小孩拿绳子在后面追不上，拴不住了，乱跑。我们打起坐来心念第一步就是这样。他写了四句诗：

狰狞头角恣咆哮

奔走溪山路转遥

一片黑云横谷口

谁知步步犯佳苗

“狰狞头角恣咆哮”，头角狰狞，牛的两个角，那个威风得很，我们形容一个人很聪明，就是头角峥嵘，特别聪明。“恣”这个字注意，是放任自己，太聪明有力气放任了自己。咆哮，发脾气，到处乱跑乱叫，到处吹牛。

“奔走溪山路转遥”，这条牛在山上、田地里乱跑，越跑越远，拉不回来，我们的情绪、妄想就是这一条牛。

“一片黑云横谷口”，天黑了，牛乱跑，不知道跑到哪里，找不到了。

第四句话是对自己的反省，这个妄想情绪到处乱跑，“谁知步步犯佳苗”，自己把自己的好的稻子，草地里的根根，善良的根都扯断了，踏平了，挖了自己的根，好的种苗都不发了。

这是《牧牛图》的第一步，就是我们打起坐来，平常情绪思想乱跑，想了很多的花样，要做这个，要做那个，或者要做生意发财，要做官，要做什么写文章，都是妄想在乱跑。这个题目叫“未牧”，拴不住自己的妄想心念。

“初调”

我有芒绳蓦鼻穿

一回奔竞痛加鞭

从来劣性难调制

犹得山童尽力牵

第二步我们只好学打坐喽，自己观心了。十六特胜讲“知”，知道了，犯了错误，要把这个心拉回来。“初调”，总算把这个思想念头找到了，把这个乱跑的思想拴住了。“我有芒绳蓦鼻穿”，拿个绳子把这个牛的鼻子套进去。现在我们用佛法的修出入息，用这个气；呼吸这个气是条绳子，把心性这个牛，这个“恣”套进去。牛一套牢了以后，你再发脾气乱跑，就拿鞭子痛打这条牛。

“一回奔竞痛加鞭”，这个牛要跑了，再发脾气乱跑，就抽它一顿鞭子。所以你打起坐来修安那般那就是一条绳子，把这个心念拉回来。乱跑了，就回来重新来过。

“从来劣性难调制”，这条牛乱跑了就拉回来，像修呼吸法，安那般那，等一下又忘了，又是别的思想来，又忘记了跟心息两个配合了，所以又跑了，这是自己的习性，爱向外跑。

“犹得山童尽力牵”，要靠这个牧童拉回来，牧牛童子是我们人自己的意志，用意志把思想念头拉回来了。这是第二个图案，你看画的这一条绳子，穿到牛鼻子上去了，这个牛要走，这个小孩拼命拉。

“受制”

渐调渐伏息奔驰

渡水穿云步步随

手把芒绳无少缓

牧童终日自忘疲

到了第三步就不同喽，第三步叫“受制”，“受制”怎么讲？“渐调渐伏息奔驰”，这个牛乖了，给绳子穿惯了，小孩子轻轻一拉就带走了。

牛也好马也好，发了脾气，你这样绳子拉，拉得动吗？你转一转，转到鼻子边上，轻轻一拉它就走了。你看佛教我们修安那般那，你心念乱跑，你心性要宁静，宁静不下来，所以佛教你：眼观鼻，鼻观心，只要管住呼吸，心念慢慢就调伏了。“渐调渐伏息奔驰”，这个牛不敢乱跑了，鼻子拉住了。

“渡水穿云步步随”，这个牛不乱跑跟着小牧童，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跟着他。力量那么大的牛就跟着他，一步一步走，乖乖的不敢动，因为绳子在牧童手里，气已经被控制了。“手把芒绳无少缓”，牧童手里拿着芒绳，一步都不敢放松。“牧童终日自忘疲”所以你用功做呼吸法调息，自己不感觉疲劳。你看这个图案，黑牛的头发变白了，呼吸已经慢慢调柔了，自己看住它。你的牧童是什么？就是你的意识；你的绳子是什么？就是气，出入气，安那般那。

你的意识心念专一，把心息合一调柔，这是第三步了。你看他画的图案，这个牧童很轻松了，拿着鞭子，随便拿个树枝。牛呢？头开始白了。白代表善良，黑代表恶业。受制了，你的工夫心息能够合在一起了。

“回首”

日久功深始转头

颠狂心力渐调柔

山童未肯全相许

犹把芒绳且系留

第四步“回首”，这个牛回头了，就是心念给呼吸、给绳拴住了。“日久功深始转头”，这个牛不乱跑，心归一了。“颠狂心力渐调柔”，平常那个乱跑的心性软下来了，跟着呼吸的来去，就是数息以后随息了。“山童未肯全相许”，可是我们的意念不要放松，心息固然可以合一了，心念专一还不能放手。“犹把芒绳且系留”这个图案画得很有意思，牛的头颈这里都变白了，个性柔和得多了。本来这个放牛的孩子站在牛旁边的，现在他也偷懒啦，把绳子慢慢栓，拴在柳树上，自己不用力了，要休息了。第六意识不用心了，不过拉牛的绳子还要拉住。

“驯伏”

绿杨荫下古溪边

放去收来得自然

日暮碧云芳草地

牧童归去不须牵

再进一步“驯伏”，第五步了。“绿杨荫下古溪边”，这个放牛的孩子不拉绳子了，跑到旁边休息去了。意念不再那么用力，自己的心性思想也不再乱跑，随时跟出入息合一了。这就是六妙门的随息快到止息的阶段。“放去收来得自然”，舒服啊，这个牛乖了，思想不乱跑，随时在做工夫的境界里。“日暮碧云芳草地”，这个境界自然舒泰，“牧童归去不须牵”，牧牛的孩子手拿着牛绳，自己回家了，牛也不拉了。我们乡下小的时候看过，那个乖的牛，到晚上自己会回来的。画的牛已经三分之二都变白了，善良了。

“无碍”

露地安眠意自如

不劳鞭策永无拘

山童稳坐青松下

一曲升平乐有余

第六步“无碍”，这个牛变得差不多白了，都是善良，心性调伏了，只剩尾巴那里一点还黑的。牧牛孩子在哪里呢？吹笛子去了，自己去玩了，牛归牛，小孩子归自己了。这个图案叫“无碍”，工夫差不多打成一片了。“露地安眠意自如”，露地就是旷野空地，白天夜里工夫自然上路了，永远在清净定的境界里头。意识不用心，自然都是专一清净，就是我们第一次讲的，已经是到了四瑜伽的“离戏”阶段了。“不劳鞭策永无拘”，这个牛都不要管了，心性妄想自然不生，清净了，也不要鞭子打了，也不要注意了，随时随地在那个境界里头。这个第六意识自然清净，妄念清净了。“山童稳坐青松下，一曲升平乐有余”，身心非常安详。这个第六意识，牧童什么都不要管，妄念已经清净，稳坐青松下面，无事吹笛子玩。宋人的诗“短笛无腔信口吹”，随便了。这个牛呢？到家了没有？还早呢！牛的尾巴还黑着。

“任运”

柳岸春波夕照中

淡烟芳草绿茸茸

饥餐渴饮随时过

石上山童睡正浓

到了第七步“任运”，这个牛后面尾巴也没有黑的了，剩下都是善业，念念清净。

“柳岸春波夕照中”，诗中的图画多可爱啊，春天的江南，水绿山青，杨柳盛开，夕阳照下来的那个境界。

“淡烟芳草绿茸茸”，江南烟雨蒙蒙，淡淡的烟雾，满地都是芳草，绿杨一片青幽。

这个时候有没有妄念呢？有妄念，你的思想要做事情，处理任何事情，自己念念空，没有烦恼，很自在，观自在菩萨了。

“饥餐渴饮随时过”，饿了就吃，口干了就喝，随缘度日，一切无碍。《心经》上说：“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第六意识呢？这个牧童呢？睡了，太舒服的境界，第六意识不起分别了。“石上山童睡正浓”，你看画的那个小孩子，躺在那里睡觉，牛也没有离开，自然在吃草。工夫到这一步叫任自在。哪怕你做董事长，做老板，或者给人家打工，开会、做工的时候，心境都是一样的。就是十六特胜的“喜受，乐受，心作喜，心作摄，心作解脱”那么自在。

“相忘”

白牛常在白云中

人自无心牛亦同

月透白云云影白

白云明月任西东

到了第八步功夫“相忘”，这个牛不是普通的牛了，已经升天，相忘了，也没有呼吸往来，也没有妄念，也没有身体，也没有空，也没有知觉，也没有感觉，一片清净。白牛代表善，一片善的境界。“白牛常在白云中”，一片光明。“人自无心牛亦同”，一切烦恼都没有，一切妄念没有了，身心在这个境界。“月透白云云影白”，月亮透过白云光明出来，白云、月亮，一片光明，“白云明月任西东”。这第八步工夫是得大自在，观自在菩萨照见五蕴皆空，心无挂碍。

“独照”

牛儿无处牧童闲

一片孤云碧嶂间

拍手高歌明月下

归来犹有一重关

第九步“独照”，牛没有了，妄念杂想没有了。牧童，第六意识放牛的人睡觉了走了，什么都没有。“牛儿无处牧童闲”，没有妄念，牛找不到了，牧童闲，就是意识清明。百丈禅师讲的“灵光独耀，迥脱根尘”。牧童悠闲自在，牧童就是我们自己。“一片孤云碧嶂间”，青天上面还有一点点白云；碧嶂，这个境界清明，牧童自己明白了，工夫到了。“拍手高歌明月下”，一切空了。密宗讲见到空性，空了什么都没有，你以为对吗？还早呢。“归来犹有一重关”，古人说：莫道无心便是道，无心犹隔一重关。因为你观空了却不能起用，一起心动念就觉得乱了，那是工夫不到家。所以这个第九步叫“独照”，能够出世，不能入世，还不行，不是大菩萨的境界。

“双泯”

人牛不见杳无踪

明月光含万象空

若问其中端的意

野花芳草自丛丛

到了第十步“双泯”，能够入世，也能够出世，提得起也放得下，能够空也能够有。这个时候可以入世做事了，在家出家都可以，做男做女都可以。“双泯”，空有都没有了，人也不见，牛也不见。“人牛不见杳无踪”，照见五蕴皆空了。“明月光含万象空”，只有自性一片光明，有也可以，无也可以；入世也可以，出世也可以；烦恼也可以，不烦恼也可以。工夫到这一步境界，可以说修行有了成就，差不多可以开悟了。“若问其中端的意”，究竟怎么是对呢？很自然，“野花芳草自丛丛”，到处都是，不一定出家才能做到，也不一定在家才能够修道。得大自在，就是观自在菩萨。

《牧牛图》讲完了，我们这里这一条牛也摆在前面，怎么管它？有十步工夫，心地法门配合十六特胜，现在你都知道了。休息一下，我这条牛也累了，哈哈。

廓庵禅师《十牛图》赏析

十二世纪，廓庵禅师绘制了《十牛图》，成为禅门中的至宝。禅宗的《十牛图》，以诗偈和散文加以评唱，形象地展现了由修行到证悟的体悟过程。

《十牛图》中的“牛”，代表着人们真实的自己，生命的本体，也即是人们的“心性”“心体”，也代表着明心见“性”中的“自性”。找到牛了，即是开悟了，但后面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一、【寻牛】

茫茫拨草去追寻

水阔山遥路更深

力尽身疲无处觅

但闻枫树晚蝉吟

二、【见迹】

水边林下迹偏多

芳草离披见也么

纵是深山更深处

辽天鼻孔怎藏他

三、【见牛】

黄鹏枝上一声声

日暖风和岸柳青

只此更无回避处

森森头角画难成

四、【得牛】

竭尽精神获得渠

心强力壮卒难除

有时才到高原上

又入烟云深处居

五、【牧牛】

鞭索时时不离身

恐伊纵步入埃尘

相将牧得纯和也

羁锁无拘自逐人

六、【骑牛回家】

骑牛迤逦欲还家

羌笛声声送晚霞

一拍一歌无限意

知音何必鼓唇牙

七、【忘牛存人】

骑牛已得到家山

牛也空兮人也闲

红日三竿犹作梦

鞭绳空顿草堂间

八、【人牛俱忘】

鞭索人牛尽属空

碧天辽阔信难通

红炉焰上争容雪

到此方能合祖宗

九、【返本还源】

返本还源已费功

争如直下若盲聋

庵中不见庵前物

水自茫茫花自红

十、【入塞垂手】

露胸跣足入尘来

抹土涂灰笑满腮

不用神仙真秘诀

直教枯木放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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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校对：嘉灵
审核：嘉祥
（转载自老古文化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