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魔是道场,不倾动故。”学宗教的人都很迷信的,讲有魔啊!有鬼啊!什么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说得像真的一样。实际上魔在哪里?魔都在你心中,是自己捣鬼。所以说起心动念就叫做天魔,如你硬压下念头,不起心动念就是阴魔。或起不起,有时有念有时又好像无念,就是烦恼魔。什么是或起不起?就是“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清代有个文人蒋坦,有天听见雨打芭蕉,心绪凄迷,就在花园的芭蕉叶上写了一个句子:“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有位小姐看到了,就接着写:“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其实,人生境界不管出家的在家的,都是种了芭蕉,又怨芭蕉,所以一切都是自造的。

《西游记》中描写孙悟空头上被观世音戴了个金箍,最怕唐僧念紧箍咒,一念咒孙悟空就头痛,只好听话了。最后到了西天,唐僧也取了经了,孙悟空一想,头上的金箍还没取下,就跑去找如来佛,请佛帮他取下来。佛就笑了,问他:“猴子,是谁给你戴上这个金箍啊?”孙悟空答:“是观世音啊!”佛要他摸摸自己的头上是否有个金箍,孙悟空一摸,真的,本来就没有戴上。这就是“种了芭蕉,又怨芭蕉”。孙悟空因此大悟,猴子就成佛了。人生这个头痛的圈圈都是自己戴的,每个人没事还要想个办法,找个圈圈戴到头上,戴上之后,头痛极了,好烦恼啊!然后想尽办法把这圈圈脱掉,还告诉人自己本事多大,能脱下这个圈圈。脱掉了不到三天,头不痛了,人就不舒服了,又来一个圈圈把头套上去。

讲回到降魔,哪里是魔?你以为打坐看到可怕的鬼是魔吗?那些魔都不可怕,就算那个魔要吃你,你给它吃下肚,两手一抠,不就抠了个窟窿出来了吗?孙悟空最惯用这个办法的,被吃下去,一捅就出来了。被鬼弄死了也好嘛!死了找他变鬼跟他打一架。这没什么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自己心中之魔,烦恼魔。唉!种了芭蕉,又怨芭蕉。这个很难办。所以维摩居士说“降魔是道场”,什么是真降魔?就是不动念,“不倾动故”。你不去种芭蕉,当然就不怨芭蕉了嘛!

普现色身菩萨问维摩居士,你的佣人财产到哪里去了?维摩居士回答,尘劳是他的佣人。尘劳是尘劳烦恼,中国文学形容这个世界是红尘,这是中原文化,因为中原地带是红土高原,风沙一起,空中都带有红颜色的尘埃。现代的都市空气污染,就不是红尘,而成了乌尘。尘是指这个世界,劳是指这个世界中的众生劳苦。在尘劳中的众生,每天都有无数烦恼。佛说众生在一念之间有八万四千烦恼。何谓一念?一呼一吸叫做一念。你说自己没有这么多烦恼,对不起,那是你检查不出来而已,那还不够资格谈学佛。尽管你在研究佛学,也到处去听经,什么活动都有份,只不过是个佛油子,佛教中的老油条,一点用处没有,对自己都认识不清楚。要是自己起心动念可以检查出来,你学佛可以算入门了。

维摩居士说“弟子众尘劳,随意之所转”,尘劳就是我的弟子,我利用尘劳烦恼促成我道业成长,怎么说我没有佣人?我到处有佣人!

有个回教的故事说,有位国王打猎射中一只鹿,鹿带着箭逃走,逃至一个山洞,有位老阿訇在其中修道,阿訇就用自己的衣服盖住鹿。回教的教长叫作阿訇,是回文的称呼。这研究起来也很有意思,在咒语中一切大的东西都是阿字音,是开口音,像基督教祷告结束说阿门,嗡阿吽,阿弥陀佛,阿訇。国王的随从有位将军追到这里,就问阿訇有无见到受伤的鹿。问了多次,阿訇都不理他。将军就说,再不开口我杀了你。阿訇就睁开眼问,你是不是某人(他直呼国王的名字)的部下?将军大怒,说阿訇对国王不敬。阿訇说,国王也不过是我奴隶的奴隶,为何不能叫他的名字?

将军正想杀了阿訇时,国王驾到了,将军把经过禀报,说阿訇欺君。国王就问阿訇为什么这么讲。阿訇说,所有的人都做了欲望的奴隶,当国王的欲望是要统治天下,国家强盛,你难道不这么想吗?而我是修道的,已经不用听欲望的了,它现在要听我的。你这个国王要听欲望的,所以你是我奴隶的奴隶,并没有错。国王听了表示同意。阿訇就说,那只鹿跑了,不要再追杀它了,不要再作欲望的奴隶了。国王至此大为折服,就拜阿訇为师。这个回教的故事就可以用来说明“弟子众尘劳”。

学佛用功夫就在下一句“随意之所转”,自己不要为情绪烦恼所困住,要把烦恼思想转过来,转烦恼成菩提。维摩居士说可以随意转烦恼,指挥它像指挥佣人一样。

——《维摩诘的花雨满天》

因此想起来前天看到的两首好诗,作者佚名:

广知世事休开口,纵是人前只点头。

假使连头也不点,也无烦恼也无愁。

独坐清寮绝点尘,也无吵杂扰闲身。

逢人不说人间事,便是人间无事人。

这两首诗固然是出世的,属于修道的修养,但是对我们做入世事业的在家人,偶然引用来吃这两味药,则可在事业的尘劳烦恼中得到一点清凉,所以姑且名之谓“两味清凉剂”。

——《孟子与离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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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转载自迦陵仙音礼敬南怀瑾公众号)